P2P寒冬

红海竞争，问题平台遍地，上市遥遥无期，风投避之不及。P2P的寒冬已无争议，从资金监管入手，行业整顿与清理在即

野蛮发展之后，过度扩张的P2P网络借贷已是凛冬将至。摆在眼前的选择有二：市场剧烈调整，或者监管强制与行业自律结合，逐步淘汰掉风险平台。

仅今年10月，单月新增问题平台就有47家。第三方研究平台网贷之家把出现“跑路”、提现困难和停业的平台统称为问题平台，其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截至10月底，P2P行业累计问题平台达到1078家。自2006年该业态诞生以来，累计成立平台数量达到3598家，存量平台2520家，风险平台占比十分惊人。

监管部门反复强调P2P的本质是信息中介，不能吸储不能放贷，必须杜绝资金池。网贷之家CEO石鹏峰表示，早期大量P2P平台账户体系存在资金池问题，平台可以触碰到用户的账户资金，中间账户风险(资金池风险)成为了平台风险的“万恶之源”;将P2P平台的客户资金和自有资金分开，并存管到第三方账户上，可以有效避免资金池的形成。

按照最新的的监管精神，P2P必须选择符合条件的银行业金融机构作为资金存管机构。这意味着原先的第三方支付托管模式也不被认可，资金必须从第三方支付在银行开立的备付金账户上，转移到平台在银行开立的账户上。接近监管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资金存管机构对资金进行存管、划付、核算和监督。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负责存管的银行而言，其仅承担实名开户、借贷交易指令等形式审核的责任，并不承担融资项目、借贷交易信息的真实性的实质性审核责任。

以民生银行、广发银行、招商银行、建设银行上海分行为代表的银行机构开始试水P2P存管业务;多家P2P平台也声称自己和银行达成存管协议，但真正做到资金存管的少之又少(网贷之家数据显示，目前有近30家P2P平台与银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占银行总量1.2%)。究其原因，银行担心信用背书的风险，所以挑选P2P平台的标准十分严格;平台既希望银行提供资金安全背书，又不想因银行严苛的管理而损失用户体验;第三方支付机构也不愿将原本的业务拱手相让。三大主体在这个问题上仍在博弈。

虽然正式的监管细则尚未落地，但资产质量陷阱已摆在P2P从业者面前。近期P2P行业投资者增速迎来了史上最快的时期，这意味着市场上的大量资金涌向P2P。与之矛盾的是，整个行业的资产质量在下滑，重复借贷的问题在信息不共享的情况下无法解决。众多项目来源于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的P2P平台，在经济下行期极容易成为风险传递的接棒者，然而这个行业的坏账率计算方法还未达成统一标准，风险可能呗严重低估。

平台一方面通过提高自身安全性来降低获取投资人的资金成本，另一方面通过各种办法拿到违约率低的优质资产。人人操盘CEO顾崇伦认为， P2P平台获取优质资产的好办法不多，因为对于资产提供方来说，钱是没有区别的，仅有成本差异。困局之下，P2P平台尝试转型综合理财平台，不过，这条道路上只能“剩下”少数赢家，更多的平台可能会寻找其他细分市场。

资金应该怎么管?

监管层迟迟未敲定P2P的监管细则，但对资金监管问题早已表态，这也是守住系统性风险的关键所在。

从2014年起，银监会明确要求P2P资金实现“独立第三方托管”，随后第三方支付机构承接了大部分P2P资金托管业务。汇付天下自2013年涉足P2P账户系统托管业务，包括为平台提供账户系统、支付结算和银行资金托管服务，现在它所占市场份额居市场前列，超过800家P2P平台与其达成账户系统托管协议。

所谓第三方支付托管，指支付公司不仅为P2P平台提供支付结算服务，还通过自己在银行开立的备付金账户为平台实现类资金管理。当平台的用户将资金划入平台的虚拟账户中，资金在物理上会到达支付公司的备付金账户，用户进行充值、取现等资金划拨都是通过备付金账户完成的。

一位P2P平台管理人员表示，原本的第三方支付托管体系也存在风险：一家第三方支付公司可能对接多个平台，其备付金账户里的钱会很多，仍有挪用的风险。“很早就和银行接洽过，但银行不愿意做，我们只能选择较稳定、规模较大的第三方支付平台。”

央行在7月31日发布的《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中规定，支付机构不得为金融机构以及从事信贷、融资、理财、担保、货币兑换等金融业务的其他机构开立支付账户。知情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监管部门要求P2P资金必须建立第三方存管制度，考虑到现实情况会给行业一定时间来整改。

7月18日，央行等十部委发布的《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明确规定资金存管，却没有解释存管和托管的具体涵义和区别，这引发了业界的讨论。

国泰君安首席经济学家林采宜对财新记者解释，“存管”是针对资金安全，“托管”是针对整个账户系统。“真正要监管的是资金池业务，要保证这个钱必须在银行的账户上，不能在P2P平台上，也不能在第三方支付平台。”林采宜说，然而现在部分银行的系统不一定成熟，所以会自己承担资金存管的功能，同时将支付结算等业务处理系统外包给第三方支付公司。

也有很多市场人士认为，对于降低资金风险来说，银行存管和原先的第三方支付托管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只不过将P2P平台的资金从第三方支付的备付金账户转移到银行的账户里，真正难的是银行托管。

“一字之差，差别很大。”点融网创始人郭宇航解释道，银行存管只存在对钱的保管义务，只需验证基本的密钥，证明是本人发出的转账信息即可，不会管钱去了哪儿。“银行托管是个很严格的流程，资金划转必须基于一笔有合同依据的真实交易，同时这个真实交易的两端账户都是真实存在、与合同一致的，这才是实质性审查的过程。”

对于分散的金融业态，银行难以事无巨细地参与P2P业务端的项目审核。通联支付网络支付事业部副总裁赖颖生对财新记者表示，现阶段P2P平台资金管理主要分为四种模式：

第一种，是第三方支付托管模式。由第三方支付提供出入金支付通道服务，并通过自身备付金来为P2P平台提供资金管理服务。“目前监管政策及细则还没有明确，且银行试水P2P资金存管也需要一个时间过程，加上这个行业有很多层次，因此之前通过第三方支付的备付金来进行资金管理的模式，短期内仍将存在，但会逐步调整和转型。”

第二种，是余额银行存管模式。赖颖生介绍，此模式增加了平台日终余额资金的银行存管，属于过渡型模式。即日间的平台出金、入金交易服务仍由第三方支付履行，资金划转也通过第三方支付公司在银行的备付金账户实现;日终时，第三方支付公司会将P2P平台在第三方支付的备付金账户里沉淀的余额全部划转到P2P平台在银行开设的独立账户，实现银行对交易的监督;等到第二天再将前一天的日终余额转回第三方支付的银行备付金账户，每天周而复始。

第三种，银行和第三方支付的联合存管模式，相当于在银行大账户资金存管上嫁接了第三方支付的分账户管理，“银行管大账，第三方支付管小账”。

第四种，银行全存管，即银行推出了针对P2P资金存管业务的系统，即平台的大账、小账银行全管理，第三方支付只提供P2P平台出入金的支付通道服务。目前招商银行与拍拍贷就采取此类方式。招行对拍拍贷有一个总账户，总账户下设立每一个出借人和借款人的子账户，这个子账户只是搭建虚拟账户体系的需要，实名认证是确保安全的手段，不是弱实名制。

石鹏峰认为，即使实现银行对平台资金的存管，平台还是有可能通过别的方式把钱绕到自己手里，比如通过伪造借款合同。“无论从成本还是操作可行性来说，银行和第三方支付都难以做到核实借款人的实际资金用途。”他认为，这个问题只能通过信息披露来解决，“信息披露要求越严格，造假成本就越高”。当建立起一整套信息披露制度以后，加上对内对外披露信息的监控体系，通过一定比例抽查资金和实际用途的匹配程度，会增加造假成本和犯罪难度。

“银行+支付公司”联合存管

究竟采用哪一种模式，监管部门没有明确表态，未来可能交由市场选择。商业银行出于自身资源禀赋的考虑，有的可能视投入高、风险高、回报低的P2P资金存管为畏途;有的可能结合中小企业客户多的特点，投入更多资源。

一位国有银行托管业务部人士指出，银行试水P2P资金存管一定会很谨慎，需要冒着信用背书的风险，所以在选择P2P合作对象时非常严格。费用收取方式也多样化，有些银行按存管规模比例收取，有些按每笔合同成交额比例收取，小银行为了拉存款相对收费低甚至免费。知情人士透露，民生银行的存管系统搭建比较完善，收费标准统一且较高：按平台签约的借款合同规模对沉淀资金收取1‰费用，按借贷规模收取3‰费用，同时需要与之合作的P2P公司适应其系统。

原先在P2P第三方托管做了战略投入的支付公司，则希望监管部门认可银行与支付公司合作，发挥各自比较优势。汇付天下旗下汇付数据副总裁赵勇认为，支付公司和银行联合资金存管是解决当前矛盾的一个可选思路。他表示，银行做全套的资金存管要面临三个难题：其一，系统开发。银行开发P2P资金存管系统周期长、磨合期长，且难以根据P2P要求在短期内实现迭代开发;其二，运行维护。考虑到机构特点和成本，银行难以像支付公司一样实现7x24全天候服务;其三，跨行支付结算。“这点是支付公司的老本行。”

汇付天下内部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他们通过深入研究《指导意见》、反复与监管层沟通，确定支付公司和银行“联合资金存管”模式符合监管要求。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他们较为看好第三方支付和银行合作对P2P进行资金存管的模式，因为第三方支付机构有服务的能力和经验，银行有资质和底层资金账户。业内人士透露，民生银行推出的银行存管系统有一些技术方面的业务，也是外包给第三方支付机构的，两者之间可以形成互补，支付机构提供中间的落实环节，最核心的资金账户监管还是由银行来完成。

信而富平台的客户资金原本由富友支付进行第三方托管，与建行上海分行达成存管协议后，就将平台的客户资金从富友支付的银行备付金账户转移到平台在存管银行开立的平台存管账户，富友支付保留账户系统和通道业务的功能。信而富副总裁刘一民指出，完成资金划转首先需要平台同时向第三方支付机构和银行发出信息指令，然后第三方支付机构会将资金划转的信息要求发给银行。每当平台上有出借人和借款人达成初步协议时，就会把借贷合同连同客户基本信息、实名认证信息通过直联方式报送到建行校验系统;每晚非工作时间，建行上海分行会对当天交易时间内的交易指令全部校验，确认平台发出的信息、第三方支付发来的信息和后台的合同内容是否一致;实际借贷资金划转在校验通过后完成。“过程中虽然客户在T日就能看到钱到了信而富的账户上，但从物理上说是T+1日开始计息。”

郭宇航进一步解释，在之前第三方支付托管的系统中，实际上钱也是要等银行系统第二天再进行确认，但是用户可以在当天自由进行资金划转，这是因为第三方支付公司以备付金账户里的钱提前将交易确认了。多位业内人士反映，互联网金融非常注重用户体验，每增加一个环节都会流失一部分用户，资金无法实时划转为客户带来了诸多不便。

赵勇透露，汇付数据和恒丰银行的资金存管合作已通过双方法务审核，现在有十几家平台确定上线“联合资金存管”模式。同时，汇付数据以支付公司出面，拥有更高的议价能力，收费标准低于借款合同规模的1‰，还对较大平台推出费率封顶的收费标准，以10亿元成交量计算只收取0.5‰。他进一步表示，如果银行构建P2P行业解决方案时会认为，搭建全套体系，尤其是接管了对分账户(即虚拟账户)的搭建和运行维护，将意味着繁重的工作量，“对大家来说都是麻烦”。

资产荒与坏账陷阱

“现在行业面临资产质量下降的问题。”刘一民坦言，P2P行业越来越难找到优质的借款人，大家在同一拨客群里找借款人，但借款人的借款渠道越来越多，“平台间信息不互通，使得重复借贷的可能性很高”。

前述P2P平台管理人员举例，以前在新城市开分公司，担心市场上借款客户不足，现在反而担心量太大。他发现，公司刚开好，其他平台就会涌过来介绍飞单，业务员会将自己平台上需要催收的客户带到其他平台上，通过包装促成客户与新平台签约，“所以信息不互通的情况下，甄别客户非常难”。

原本资产质量可以通过坏账率来反映，但P2P行业坏账率的指标并不统一，不同网贷平台对坏账的定义不同。红岭创投董事长周世平曾经透露过红岭的坏账率计算标准：六个月以上可能产生坏账的项目作为分子，待收总金额作为分母，近期还未正式核销坏账，估计坏账率为2%-3%。林采宜撰文称，各家平台对坏账逾期期限从一个月到一年不等，定义坏账的基数也不同，多数平台以累积成交额为基数，仅少数平台以更为合理的待还余额作为基数。

根据网贷之家的数据，公布坏账率的P2P网贷平台不足5%，从公布的情况看，P2P网贷平台数据远优于传统商业银行贷款质量，例如人人贷披露逾期超过90天的坏账率为0.32%，积木盒子披露的逾期率为零;传统银行超过90天的逾期贷款率平均在1%-4%之间。

南京金东小额贷款公司董事总经理嵇少峰曾撰文称，P2P行业以担保公司、小贷公司提供的项目居多，在经济下行期，小贷公司、担保公司面临着不良率急剧上升、客户质量下降的困境，它们必将P2P平台当作风险释出的渠道。他表示，利率居高不下，使得P2P平台上几乎所有产品都沦为传统金融产品的“次级贷”角色。

顾崇伦对财新记者表示，与小贷公司、担保公司合作的P2P平台对资产没有控制力，它们一方面要为小贷公司降低资金成本争取优质的资产，另一方面也有自身平台获客成本的压力。他谈道，平台现在综合的资金成本应该在14%-20%之间，与大的小贷公司合作只能留出1-2个点的利润;对接知名度较低、规模较小担保公司的资产能留出5-6个点的空间;自己找资产利润空间或许可能更高些，但也无法避免重复借贷、欺诈等现象，从而侵蚀利润。

从平台资金端来看，郭宇航认为，P2P已不再是两年前的野蛮生长期，早期必须要靠高收益率来吸引投资人，促成初始业务量，所以平台上早期投资人中大量是股民，但平台具备一定规模后，必须要考虑压低资金成本、寻找更优质资产。

10月27日，网贷之家行业研究员肖洋向财新记者出示了10月19日到25日一周的数据，显示网贷行业成交指数和人气指数分别上涨7.13%和13%，投资人的增速要快于平台成交量的增速，近期创历史新高。11月16日到22日这一周，平台成交指数受“双十一”结束影响，没有延续前两周的上升势头，回归正常范围，11月平台每天的平均利率维持在11%以上。一家P2P平台CEO表示，从7月以来感到资金充裕，也出现了标的不够投的问题。

由于资本市场在下半年进入震荡期，许多资金回流到P2P等固收市场，很多平台也不再以高收益率为策略。郭宇航说，现在市场上资金充裕，很多P2P公司也在引导平台收益率下调，还会通过一些措施提高投资人对平台的信任度，以安全诉求换取较低的收益。

转型不易

沉淀了大量客户的P2P公司开始转型做综合的理财平台，陆金所最早尝试这种转型。7月以来陆金所的基金频道正式上线，截至9月中旬已经在平台上推出20多只基金产品;从8月起表示不再生产“产品”，只是以平台方身份提供金融资产交易服务;还有积木盒子等P2P公司尝试进行基金网络销售。

多位P2P管理层人员向财新记者表示，转型为平台模式对导流能力要求很高，平台业务比较适合腾讯、阿里巴巴这样客流量巨大的公司。

“现在很多P2P平台转向布局综合理财产品平台。”肖洋认为，这种布局方式会在平台上增加基金、信托产品等传统金融业务，吸引更多非草根投资人，同时也可为P2P短期内无法上市的情况做准备，将来可把P2P网贷业务剥离掉、以“产品超市”的概念上市。

顾崇伦说，这种综合平台化模式一定是未来较大P2P平台选择的发展方向，平台不仅会通过寻找优质资产来维持收益、吸引客流，还会提供多元化的理财产品将用户留在自己的平台上，而平台在不承担风险的前提下售卖标准化产品，从规模上盈利还是可观的。

赛富投资基金执行董事盛刚对财新记者说，P2P行业正处于风险积累上升的阶段，赛富采取的投资策略就是不直接投资P2P平台，而是选择投资P2P行业外围服务商，这样既能享有行业整体增长带来的红利，又可规避单个P2P平台的风险。

刘一民告诉财新记者，鉴于线下资产质量将日益恶化，会暂时收紧线下业务的扩张速度。他分析，等到监管落地，很多不规范的平台将会退出市场;客户借款来源变少，能够帮助平台筛选出优质借款人;再加上征信体系的搭建实现了平台信息共享、黑名单共享，劣质的客户也会陆续退出市场。

“虽然线下放贷模式会一直存在，但我更看好线上基于大数据的小额放贷，风控的门槛更高，一旦有了稳定的风控能力就可以快速扩大规模。”盛刚说。

顾崇伦指出，线上消费类信贷对消费场景的依赖性很高，流量较大的电商平台大多都有自己的金融平台，虽然也会找合作方进行消费信贷，但能够符合这些电商平台合作意愿的P2P公司毕竟是少数，因此这种模式不适于行业推广。相反，他认为，线下的消费场景比如汽车分期贷款仍然存在开拓价值。

文章来源：《财新周刊》韩祎